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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田兼好 徒然草  


吉田兼好生於後宇多帝弘安六年(元世祖至元二十年,公元1283年),徒然草並不是兼好生前手訂的完整著作 ,他本人未曾想過寫書傳世。在他去世之後,由別人從各處收集得來的零章片紙,整理編成歌集及隨筆集。隨筆的原稿無所謂書名,於是仿古書體例,取序段開頭的話(っれづね)加上草字作書名 ,即徒然草》。所謂,無非是草稿之意 。此書與枕草子方丈記合稱日本三大隨筆(散文)。

吉田兼好(1283∼1350)

原名卜部兼好,早年曾任守衛禁中的武士,之後於宮中擔任左兵衛尉,主管宮中總務與膳事,因此結識不少公卿大臣,了解許多宮廷掌故。兼好因為失戀後自我放逐,流浪各地。一年後又被皇帝召回陪侍在旁。皇帝死後,由於兼好昔日的戀人也早已去世,他於是深感人生無常,便出家做了和尚,過著四處雲遊化緣、清貧簡樸的生活。兼好是日本當時著名的歌人,精通儒、佛、老莊之學,隨筆作品《徒然草》由於內容豐富,語言簡練剛勁,一直以來被視為日本隨筆文學中的佳作,對現代日本文學影響深遠。

〇 人之生於此世也,所求殊多。天皇之位,固已極尊,天潢貴胄,迥非凡種,亦高不可攀。攝政關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非可妄求,自不待言。至於一般貴人。身居宿衛,受舍人之號,未可小視 。其子孫之零落者,猶有流風餘韻。等而下之,則有因各自之身份,逢時得意而傲然自視不凡者,甚無謂也。

容貌秀美,人所欲也。苟有所言,人皆樂聞,又非喋喋利口之輩,亦使人終日對之而無倦容。至若風采堂堂而才德不足以副之,則實令人嘆惜也。

品德容貌受之於天,姑置之勿論可也。至於心術,可望日進於賢,了無止境。容貌氣質之佳者,如胸無點墨而日與無品無貌之流為伍,甚至為此輩所制服,此則甚非本意所及者也。

余之所望於男子者,修身齊家之實學,善詩賦文章,通和歌管弦之道,並精於典章制度,能為人表率,斯為至上。工書而能信筆揮灑,善歌而必中節拍,對酒苦辭不得,亦能略飲以為酬應 ,此於男子,皆為佳事。

攝政關白: 此處泛指宰相,丞相。日本過去當天皇天幼或由於其他原因不能治事時,則由攝政代理。攝政多由皇族中任命。關白,語出漢書霍光傳:諸事皆先關白光 ,然後奏御天子。故關白為輔助天皇的重職 。亦簡稱攝關。
舍人: 即守衛皇宮之人,又指天皇或皇族身邊服役之人。
和歌: 日本古代特有的一種詩歌,有廣狹兩義。作為廣義的詩歌,包括長歌,旋頭歌,佛足石體等。作為狹義的詩歌,有
「、型的三十一個音(假名),故俗稱三十一文字。

仔細想來,世間萬物都能忘懷,唯有對故人往事的眷戀,最難放下。  

世上的傳聞,多為不實之詞,因事實往往無趣,故口口相傳時,不免言過其實。凡耳聞之事,目睹之後,無不相差甚遠。    

明於事理的人,必然慎於言辭,人不問,則己不答,可謂善也。  

志同道合之友從容交談。無論所談為有趣之事抑或世間瑣事,皆得相與披肝瀝膽,誠樂事也。唯此等人至不易得,若於對談者之意見了無異議,則與一人獨坐何異 ?

一燈之下獨坐翻書,如與古人為友,樂何如之! 書籍云云,文選諸卷皆富於情趣之作,此外如白氏文集,老子之言,南華諸篇並皆佳妙。我國上世博士等之著述亦多高妙者。

博士,在日本過去是官名,此處泛指學者。

時出小遊,無論何地,均足以一新耳目。乃於彼處 ,漫步四眺,於田舍山村等,必能多見新穎之事。

山寺幽居,一心向佛,豈但無煩悶之思 ,且心中諸濁亦得澄清也。

萬物因季節之嬗變而靡不具有各自之情趣焉。

某捨世者云:余於此世已無羈絆可言 ,唯於節序之推移未能忘情耳。」余深韙其言。

捨世者即出家人,僧侶。

〇 萬物唯上世為可慕,當代者則卑不足道也。觀夫當時木工製作之精美,即可領會古代之風趣。至於書翰文章,雖故紙殘篇並皆可觀。口頭用詞至今亦漸覺無味。

〇 有不待風吹而自行散落者,人心之花是也。憶昔伊人之深情摯語,一一了無遺忘,而其人則成路人矣。其悲蓋過於死別焉。故有見染絲而非者,有見逵路而泣者。堀川院百首之歌中有云:

舊地情深我又來,伊人不見此心哀。牆邊芳草叢心處,唯見堇花數朵開。

則如此寂寞景色,誠或有之。

堀川院即堀河天皇,他曾命權大納言藤原公實等十六位歌人各獻和歌百首。詩成於康和年間(1099~1103)。這裡所引的歌是公實的作品,是懷念死去的戀人的。

〇 試靜思之,萬物中唯往昔之戀情最為難忘。人定之後,欲遣長夜,乃清理什物,而於欲棄去之故紙中見亡者手跡與乘興所作之畫,而此心遂縈懷於當日情景之中。至於在世者之書信,以其年久 ,亦不禁憶及係何時,何年之事而感慨繫之矣! 昔日常用之器具,本無心護持而長久無損者,亦令人黯然神傷。

人定,指夜深人靜之時,相當舊日之亥時。《後漢書來歙傳》:「臣夜人定後 ,為何人所賊傷,中臣要傷。」

〇 書法拙劣者無所顧慮而放筆作書,可嘉也。自稱書法不佳而請人代筆,則造作可厭矣。

聞人之名,心中立即想像其人之面容,而及見其人,則又迥非昔日設想之容貌。聞故事,則易聯想今日之某某家,而其中人物亦易取今日之人物加以對比,此人之常情,非心獨然也。   又於某種時機,當前人之所云,目之所見,於我心中覺過去某時亦曾有此等事,雖不能磪認何時,然有此等事,是無可置疑也。豈獨余有如斯之感受耶 ?

〇 世間傳聞之事,真實者無趣,大抵皆謊言也。人之所言皆過實,况歷年月,隔地域,信口開河。振筆即書,立成事實矣。  (王國維也說過可信者不可愛,可愛者不可信這樣意思的話。)

〇 人聚居如蟻,東西奔,南北走,有貴者,有賤者,有老者,有幼者,有所往之處,有歸來之家,夕寢朝興,營營者果為何事耶?   貪生謀利,無有已時。養身以待者何事,期待而得者唯老死耳。   老死之來也甚速,念念之間不停,等待老死期間有何可樂? 惑者不畏老死而溺於名利,不見死期已近故也。愚人則又以為老死為可悲,而妄圖常住此世。是不知變化之理故也。

〇 苦於無聊者果何心哉! 心不外用 ,故唯一人獨處最佳。一從世俗,心即為外物所奪而易惑矣。與人交談而欲以言語取悅於人即非本心。或與人戲謔,或與人即物相爭,時而生怨,時而歡喜,事皆無定也。分別妄起,得失無已時矣! 既迷復醉,既醉復夢。匆匆奔走,惘然忘道,人皆如是也。

〇 無論何事均作不甚了然之狀,此種態度至佳。上品之人雖知之而不作知之之態,而來自鄙野之輩反作無所不通之應答。因此聞之者為之無地自容,而其人反自鳴得意,甚卑劣也。明辨之道,必訥於言,不問則不答,是實大佳事。

〇 屏風,障子等上面之繪畫,文字,其以庸劣之筆為之者,豈但望之令人不快,更可推之居室主人亦俗惡之輩也。大體而言,雖自主人所用之道具觀之,亦可知主人毫無情趣也。然余非謂凡物必求其精美 。為求不易損壞,有製作拙劣而不雅觀之物,有欲逞珍奇而增飾種種無用之物者,此種故為煩瑣,甚不足為訓也。物品有古風而不浮誇,所費無幾而格調高雅,斯可矣。

〇 或曰:「薄絹之裝裱甚易損壞,奈何!」     頓阿聞之,曰:「薄絹裝裱物之上下兩端易磨損,軸上螺鈿之貝片有脫落者,皆大佳事!」此實為卓見。     或謂一部草紙裝幀格調不一,望之令人不快,然弘融僧都云:「凡物必整齊成套,此無聊人物所為之事。未若參差殘缺為佳。」此語誠有味。事事皆整齊一致 ,實不堪也。     未了之事保其原狀,不獨有味,且予人以生機無盡之感。又有人曰:「營造大內亦必留若干未了之處。」先賢所著內外之文,殘缺文章段落亦甚多也。

〇 赤舌日事陰陽道未之言。古人原不忌此。近日何人言及而始忌之乎? 俗謂此日凡事皆不順遂,此日所言所為之事皆不成,入手之物失之,企畫之事不成云云。皆愚昧無知之論也。選吉日而為之事,若計其不順遂者,其數亦應與順遂者相埒。論其故,蓋世間乃無常變易之境 。視以為有者,其實不存。始者不終,志不遂而望亦不絕。人心不定,物皆幻化。何事能片刻不易? 然人率皆不悉此理。吉日為惡必凶,惡日行善必吉,吉凶由人,不由日也。

飛星賦人為天地之心,凶吉原堪自主 。・・・・・小人昧理妄行,禍由己作;君子待時始動,福自我求。

〇 厭死者宜愛生,生存之樂豈可不日日享受之耶? 愚者忘此生之樂,勞苦以求身外之樂。忘此生之財,而危身以貪他財,貪求復無滿足之時。生時不知樂生,臨死而又畏死,應無是理。人皆不樂生,不畏死故也。非不畏死也,忘死之將近故也 。超生死之相,始可謂識得真理矣。

生之財: 謂人之生命本身為無價之寶,以其能修持故也。

〇 世無惜寸陰者。

此深知其理故耶? 抑愚昧故耶? 請為愚且懶者言之:一錢者,輕微之物也,然多積之貧者可以致富。故商人雖一錢而甚惜之。剎那之間,人多忽之,然積之不止,命終之日忽焉而至。故志道之人不惜已逝之悠悠歲月而唯惜當前一念 ,不使空過也。

若有人來告我命必盡於明日,則今日存命之間可恃者何事,可為者又何事耶? 然而我等存命之今日一日與彼時復有何異? 一日中,飲食便通睡眠言語行走等等不得已而浪費多時 。其餘暇雖不多,卻用之於為無益之事,講無益之語,思無益之事,如此則豈止推移時間,是為曠日度月送卻一生,愚之尤者也。

〇 以攀木而馳名之某男子使人攀高樹以伐枝。攀登者至高危處時,彼不發一言 ; 然迨攀登者下降至屋檐高度時,彼始曰:「毋失足,宜當心!」

余問曰:「下降至此處,雖一躍而下可也,何以復作此言?」答曰:「正應於此處言之也。夫人攀至高處,目眩而枝危,彼自知有所戒懼 ,故不待言之也。唯失誤多生於易處之地,故非言之不可。」

此人雖為下賤之細民,然其言頗合聖人之旨。蹴鞠亦然,難處既過,苟掉以輕心,其落地也必矣。

〇 人間之交往,欲去之無一不難。若隨世俗而難於緘默,則交往不絕,欲多身苦,心無暇日,一生但阻於雜務小節,空空度過矣。

〇 昔人擬定寺院之名以及此外諸物之名時毫不穿鑿,但就其本來面目平易稱之而已。近時則聞多有運思過深而欲於名稱上炫示才華者,甚可厭也。   人名用僻字,無聊之舉也。凡事必求新奇,好異說,淺才必有之事也。

名稱上炫示才華者: 比較典型的可參考紅樓夢中寶玉為大觀園各處擬名的描述。
求新奇,好異說: 標新立異意在聳人聽聞,譁眾取寵,是經不住時間考驗的。

〇 人身不得已而為之事,第一,食物 ; 第二,衣服 ; 第三,居所。人間大事不過此三者。不飢不寒不為風雨所犯 ,靜以度世,人生樂事也。

但人皆患病,為病所困則愁苦難忍,故醫療之事不可忘。衣醫療之事不可忘 。衣住與醫療四者求而不得謂之貧 ; 此四者不缺謂之富 ; 營求於四者之外謂之驕。四者但求儉約,則無人不足矣。

驕: 此處是過分的意思。

〇 某人曰:博奕之對手慘敗,乃至孤注一擲時,不可與之爭鋒。須知此正形勢急轉,反敗為勝而連戰皆捷之時也。知此時機,可謂善博奕者矣。

某人: 作者每提到某人時,大抵是表達他本人的意見。

與物無所爭,屈己以從人,後己以先人,事之佳者更無有逾此者矣 。  

凡百遊戲,好勝負者,勝則有興,因己藝高於他人而自喜,然須知負則興味索然矣。若我負而令他人歡喜,思之則更無遊戲之興致 。令人敗興以慰己之心,背德之事也。

親交間互相戲謔,欺人以顯示一己之機智以為樂,此亦非禮也。故始於宴遊之戲謔而長時結怨不解者,其例多矣。此皆好爭之過也 。若思勝人,唯宜向學而以才智勝之。然學道者不伐善,不與同儕相爭故也。

辭要職,捨利得,唯學問之力足以致之。

伐善: 誇耀自己的優點。

〇 貧者不以財為禮,老者不以力為禮。知己之分而於未及之時速止之,可謂智也。不許之者,人之誤也。不知分而强為之,己之誤也。

貧不知分則為盜,力衰而不知分則病。

《禮記曲禮》:「貧者不以貨財為禮 ,老者不以筋力為禮。」禮是酬謝之意。

〇 聰慧之人亦唯慮及他人之事而不知一己之事。不己知而知他人,無是理也。唯知己者,始可謂為知物之人。

不知己貌之醜,不知己心之愚,不知己藝之拙,不知己身之不足道,不知己年之老,不知己為病所犯,不知己近死期,不知己之行道有未至之處,不知己身之非,更何以知外部之譏耶?

然容貌可見於鏡,年歲則數而可知。非不知己身之事,然知之而無可奈何,則可謂知之猶不知也。

非欲變容貌之醜陋,返逝去年華之謂也。既知拙陋矣,何不引身速退? 既知老之已至,復何不靜保自身耶? 既知行之愚矣,何不念念在玆而深思之耶?

不為眾人所喜而與之交,恥也。貌寢心劣而出仕,無智而與大才相交,以不堪之藝而側身能者之座,以戴雪之頭而與少年為伍,況乎望所不及者,憂所不能者,待所不來者,乃至畏人媚人 ,此皆非人與與之恥,乃因溺於貪心而自招之恥也。

貪心不止,是命終大事迫在眉睫而實不之知故也。

〇 花盛開而月朗照,人之所能觀賞者僅限於此乎?

對雨戀月,垂簾閉居而不悉春歸何處,亦殊富於情趣也。含苞待放之樹梢,落花滿地之庭院,可觀賞之處正多。

〇 身死而留財,智者不為。蓄不佳之物不足為訓,執着於佳物則不可恃。大量佔有益為苦事。有口稱「余必欲得之」,而死後復爭之者 ,醜惡殊甚。

有欲於身後讓於某人之物,則以在世時讓之為佳。朝夕不可或缺之物固無可奈何,此外則不宜有他物也。

這裡的不佳之物不是指粗陋之物,而是指財貨。佳物如書籍,文物雖可蓄,但亦不可貪求,因為文它們在死時也全得拋下,並不可恃。

〇 世人相逢時無片刻緘默而必有所云。

然試一聞之,則大都為無益之談。世間之浮說,他人之是非,於自他均屬失多而得少。當彼等語此時,彼此心中不知所語者皆無益事也。

〇 以一己之智與人爭,猶有角者傾角而鬥,有牙者以牙嚙敵。夫人者,以無伐善,不與物爭為德。有勝人之心,是大失也。

無伐善: 不誇耀自己優點。   不與物爭為德: 把不與物爭看成是一種高尚的品德。《論語八佾》:「君子無所爭 。」

〇 人之品格雖高,才藝雖出眾,先人雖負盛譽,苟有凌人之心,縱不出於口,內心終有若干可咎之處。故應慎之而忘此為佳也。

〇 年老之人有精通一藝之才能者,他人論及時恆為老人鼓吹,曰:「此老百年之後,孰與問道者耶?」如此則斯人雖老,其生活仍有意義也。然老而不衰 ,正因終身埋頭於此一事,又似甚無謂也。若曰「今已忘之矣」則佳。

大體言之,雖有心得,然而任意放言之人,非大才也。而自謂「不甚了然」者反確有斯道大家之感。況己所不知之事,洋洋自得强作解人 ,又以其年限而人不能指摘其非,遂作妄言,心知其誤而聞之,實不堪也。

〇 無特殊事而赴他人之所,非佳事也。有事而往,事畢應即返。長久留他人處,甚為可厭。

〇 與人對坐,所談必多,身疲而心亂,有礙諸事,浪費時光,於人於己皆無益也。

〇 老人精神衰,嗜欲淡,少執著,故於物無所感。心自然而靜,則不為無益之事。當愛身,無愁且無擾人之意。年老時其智勝於幼時 ,猶之乎幼時容貌風采勝於老時也。

〇 有勢,不可恃也,以强者先滅故 ; 財多,不可恃也,以瞬間易散故 ; 有才,不可恃也,孔子亦有不遇之時 ; 有德,不可恃也,顏回亦曾遭不幸 ; 君之寵,不可恃也,忽焉而有誅殺之舉 ; 奴僕馴順,不可恃也,有叛逃之事 ; 人之志,不可恃也,志必有變 ; 所約之事,不可恃也,守信者少故。

〇 秋月者,至佳物也。月固無時不如此,然終以秋月為勝,而不知此區分者,可謂不解風雅之甚者也。

日・吉田兼好法師《徒然草》 王以鑄譯注

周作人   徒然草

徒然草》是日本南北朝時代(1332~1392)的代表文學作品。著者兼好法師(1282~1350)本姓ト部 。居於京都之吉田,故通稱吉田兼好。初事后宇多院上皇,為左兵衛尉,一三二四年上皇崩後在修學院出家,後行腳各處,死於伊賀,年六十九歲。今川了俊命人搜其遺稿,於伊賀得歌稿五十紙 ,於吉田之感神院得散文隨筆,多貼壁上或寫在經卷抄本的後面,編集成二卷凡二百四十三段,取開卷之語定名徒然草,近代學者北村季吟著疏曰徒然草文段抄,有這一節可以作為全書的解題:

「此書大體仿清少納言之《枕草紙》,多用《源氏物語》之詞。大抵用和歌辭句,而其旨趣則有說儒道者,有說老莊之道者,亦有說神道佛道者。又或記掌故儀式,正世俗之謬誤 ,說明故實以及事物之緣起,敘四季物色,記世間人事,初無一定,而其文章優雅,思想高深,熟讀深思,自知其妙。」

關於兼好人品後世議論紛紜,迄無定論,有的根據太平記二十一卷的記事 ,以為他替高師直寫過情書去挑引鹽冶高真的妻,是個放蕩不法的和尚。或者又說太平記是不可靠的書 ,兼好實在是高僧,又或者說他是憂國志士之遁跡空門者。這些爭論我們可以不用管他,只就《徒然草》 上看來他是一個文人,他的個性整個地投射在文字上面,很明顯地映寫出來。他的性格的確有點不統一,因為兩卷裡禁欲家與快樂派的思想同時並存,照普通說法不免說是矛盾,但我覺得也正在這個地方使人最感到興趣 ,因為這是最人情的,比傾向任何極端都要更自然而且更好。《徒然草》 最大的價值可以說是在於它的趣味性,卷中雖有理知的議論,但絕不是乾燥冷酷的,如道學家的常態,根底裡含有一種温潤的情緒,隨處想用了趣味去觀察社會萬物,所以即使在教訓的文字上也富於詩的分子 ,我們讀過去,時時覺得六百年前老法師的話有如昨日朋友的對談,是很愉快的事。《徒然草》 文章雖然是模古的,但很是自然,沒有後世寫假古典派的那種扭捏毛病,在日本多用作古典文入門的讀本,是讀者最多的文學作品之一。以下所譯十四節是我覺得最有趣味的文章,形式雖舊 ,思想卻多是現代的。我們想到兼好法師是中國元朝時代的人,更不能不佩服他的天才了。

十四節   (網主選錄七節)

憂患

有遭逢憂患感到悲傷的人,不必突然發心剃髮出家,還不如若存若亡的閉著門別無期待地度日更為適宜。顯基中納言曾云:願得無罪而賞謫居之月。其言至有味。

長生

倘仇野之露沒有消時,鳥部山之煙也無起時,人生能夠常住不滅,恐世間將更無趣味。人世無常,倒正是很妙的事罷。

遍觀有生,唯人最長生。蜉蝣及夕而死,夏蟬不知春秋。倘若優游度日,則一歲的光陰也就很是長閒了。如不知厭足,雖過千年亦不過一夜的夢罷 。在不能常住的世間活到老醜,有什麽意思? 語云,壽則多辱。即使長命 ,在四十以內死了最為得體。過了這個年紀便將忘記自己的老醜,想在人群中胡混,到了暮年還溺愛子孫,希冀長壽得見他們的繁榮 ; 執著人生,私欲益深,人情物理都不復了解,至可嘆息。

(案: 仇野是墓地之名,鳥部山為火葬場所在地。)

飲酒

在現世間飲酒則多過失,喪財,招病。雖云酒為百藥之長,百病皆從酒生 ; 雖云酒可忘憂,醉人往往想起過去憂患至於痛哭。又在來世喪失智慧,破壞善根,有如火燒,增惡破戒,當墮地獄。彿說,與人飲酒者五百世無手。

酒雖如是可厭,但亦有難捨之時。月夜,雪朝,花下,從容談笑,偶飲數杯,能增起趣,友朋忽來,便設小酌,至為愉快。・・・・・・・冬日在小室中 ,支爐煮菜,與好友相對飲酒,舉杯無算,亦快事也。

(案: 此篇係第一百七十五段之一部分,原文頗長,故從摘譯。)

自然之美

無論何時,望見明月便令人意快。或云,「無物比月更美。」又一人與之爭曰,露更有味。其事殊有趣。其實隨時隨地無有一物不美妙也。

花月無論矣,即風亦足動人。沖岩激石,清溪之流水,其景色亦至佳美。曾見詩云,沅湘月夜東流去,不為愁人住少時。覺得很有興味。嵇康曾云,遊山澤,觀魚鳥,心甚樂之。在遠離人居水草清佳之地,獨自逍遙,可謂最大之悅樂。

秋月

秋月特佳。或云,月總是如此,不能辨別,殊乏雅趣。

讀書

獨坐燈下,披卷誦讀,與古為友,是最上的慰安。其書則文選之妙文,白氏文集,老子之書,南華之篇,以及此土學者所作,在古文學中多有妙品。

愛生物

家畜中有牛馬,加以羈絆,雖亦可憫,唯係日用必需之物,亦屬無可如何。狗能防守,視人為勝,也不可缺。但他家多畜此物,偶不畜養別無妨礙。此外鳥獸皆屬無用之物。禁走獸於檻中,加以鎖繫,剪飛禽之羽翼,閉諸樊籠,使其懷念天雲,眷念山野,憂悶悵望,無時或已。設身處地,不能忍受,有情之人豈忍以此為樂乎? 虐待生物,用以娛目,此桀紂之心耳。王子猷愛鳥,但觀林中飛鳴之鳥以為逍遙之友伴,不捕而凌虐之也。珍禽奇獸不育於國尚書亦云。

 

枕草子》是日本平安時代的女作家清少納言的隨筆散文集。

方丈記》(現代假名遣:ほうじょうき,歷史假名遣:はうぢやうき)是鴨長明所著的鎌倉時代的文學作品。日本中世文學代表的隨筆,和吉田兼好的《徒然草》、清少納言的《枕草子》合稱日本三大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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