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樾 俞陛雲 俞平伯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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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樾
四海為家
俞樾先生自罷官後，不能再居住學使衙門，遂在挑經教胡同賃屋暫住。戊午年(1859年)南歸。因路途有兵亂，遂繞道山東至蘇州，在飲馬橋賃屋暫住。這是他寓居蘇州的開始。用年冬選居
，賃石氏五柳園，園中有鶴壽山房，是雍正年間嵇文恭為石琢堂所書。嵇文恭是雍正庚戌年進士，石琢堂是乾隆庚戌年狀元，俞樾則是道光庚戌年進士，所以俞樾先生自題室名為｢三庚戌室｣，記下來這種巧合
。在蘇州，巡撫趙靜山請俞樾先生主講雲間書院。這是俞樾先生正式講學的開始，並有讀書治經之意。在朝廷作官皆要求字體工整，圓潤，世稱館閣體。現在不做官，也就不再受館閣體的約束
。他開始學習篆書、隸書，所以俞樾先生的篆書、隸書非常出名。
他在蘇州五柳園中居住兩年多，後因兵亂，匆匆離開，遷至紹興暫住，後又輾轉遷居上虞，那裏環境稍為安靜。俞樾先生在紹興後來亦沒有久居，又經寧波至上海，租賃一舟在黃浦江中度歲
。除夕日大雪，岸上雪深五六尺。壬戌(1863年)春，一家二十餘人乘帆船，經七日抵達天津。此時他的同年崇地山侍郎方以通商大臣節駐天津，天津知府潘偉如也是故交，遂在天津居住
。在天津居住期間，曾至北京兩次，一是與昔日同年舊友話舊，二是送次女綉孫結婚，女兒嫁的是許佑身，字子原，是杭州望族許氏的後裔。清代初年許氏子弟七人在同一時期都登科第
，故皇帝賜匾｢七子登科｣。極一時之盛。次年為大兒紹萊娶妻樊氏，大女兒嫁王氏，稍後又為二兒娶妻姚氏。俞樾先生在天津三年，兒女婚事完畢，因此家用甚窘
，以借貸度日。雖然生活很緊，但著述甚多，完成了《群經平議》
。《諸子平議》
亦完成大半。天津富商張汝霖刻印《群經平議》
中的《世室重屋明堂考》，這是俞樾著書的正式刊行於世。
乙丑年(1866年)秋，因二兒大病，遂由天津返回蘇州，那時昔日曾住過的石氏五柳園舊居已毁於兵火，僅存碎瓦殘璧，俞樾先生不勝感慨，有詩記之:
歸到吳中迹似萍
，金獅無復舊門庭。蒼頭黃耳今何在，化作幽燐數點青。
俞樾全家離開蘇州時，留一老僕看門和一犬
，皆死於兵亂之中。
合肥李鴻章和俞樾是甲辰科鄉試同年，也是曾國藩的門生，早俞樾三年成進士。庚戌會試後，李問老師曾國藩，今科可收了得意門生?
曾告知有，即俞樾。所以李鴻章牢記在心，但多年來並未和俞樾見面，也不知俞在何處。遂向人打聽，得知俞樾在天津，李說:｢如見到俞君，請代我致意｣。俞聽到後很感動
。等回到蘇州以後，至南京拜訪李鴻章，遂問起此事。李回答說:｢這是老師所囑，故不敢忘。｣由是李、
俞二人訂交。李即請俞樾主講蘇州紫陽書院。這事對俞樾今後有極大關係。有詩記之:
軍門敬謁李臨淮
，尚念當年桂藉偕。報道故人吳下至，皋比一席早安排。
是年十月俞樾因在紫陽書院講學遂移寓於書院
，那時書院的原址毀於兵火，猶未重建，借黃鸝坊橋一巨室，此屋昔年為他人所有，俞樾先生曾在此所客，豈知後竟轉為此屋暫作主人。丙寅(1867年)二月二十日，書院開課。江蘇省全省官員都來參加開學典禮
。俞樾先生回憶當年河南學政罷歸時，同年徐光第曾說:｢君不久當仍掌衡文。｣俞樾笑而不信，豈知自此以後，在蘇州、
杭州講學數十年，也算是衡文吧。後來，他辭去紫陽書院講席，書院不能久居，遂移家至太倉前，以後應浙江巡撫馬谷山之聘，主講杭州的詁經精舍，戊辰(1869年)二月二十五日開課
。以後俞樾先生在詁經精舍講學達三十一年，這也是他在開始授課之時，未能預料到的。雖然在杭州講學而全家仍居蘇州，來杭州只是春秋兩季講學，大部分時間仍居於蘇州。
是年三月十七日，他的孫子俞陛雲出生。因為出生在辰年，小名叫阿龍。對俞樾先生來說，孫子是十分重要的，因為他的兩個兒子，長子紹萊未應科舉試，以後任直隸省北運河同知，早卒
。次子祖仁因病，未能承父業，兩子都不能繼承他的衣鉢，所以俞樾先生把希望都寄托在他惟一的孫子身上。孫兒出生，他作一首詩云:
辰月辰時喜氣龍
，錦綳綉被獲新茸。不知他日能超否，且向懷中抱阿龍。
他希望孫子日後能超過自己，後來俞陛雲在清光緒戊戌年成進士，殿試第三名，探花及第，若以功名而論，可以說是超過他祖父了。
同年五月，俞樾先生除講課外
，還在上海主修上海縣志及鎮海縣志。
在這前一年，即丁卯年(1868年)，他乘火輪船至南京拜見老師曾國藩
，並帶去所著《群經平議》
。《諸子平議》兩書
，頗得曾國藩的贊賞，因俞樾先生研究訓詁文學，師從清代高郵王念孫、
王引之父子。其治經之道和曾國藩相同。二人相見甚歡，留宿節署，並設宴招待全城名士相陪，極一時之勝。他們二人並同游妙相庵，登鼓樓，同至玄武湖觀荷花，乘小船穿行於紅花綠葉之間
，隨手摘嚐新蓮，是一生中難忘之事。他寫了《奉陪湘鄉相公元武湖觀荷花》五首
。今錄其一:
元武湖中麟趾州，藕花無數滿中流。相侯旌節湖邊駐
，來試瓜皮一葉舟。
以後曾國藩又因閱兵來蘇州，特至太倉前看望俞樾先生，此時俞樾先生早已罷官，以一介平民居住太倉前，而曾國藩以使相之尊，前來拜望，不能不引起當地人的注目
。俞樾先生自然又有詩記之。
曾滌生師相過訪吳下寓廬
，賦呈一律。
才ト蝸居半畝寬，幸邀元老此盤桓。書生門第材官笑，使相威儀婦孺看。戶外飛揚駐旌斾，坐中脫略到衣冠。明朝一棹從公去，尚有江湖舊釣竿。
此時俞請老師書寫“春在堂”匾，曾欣然應允
，並在下面加了注解:｢蔭甫仁弟館丈以｢春在｣名其堂，蓋追憶昔日延試落花之句，即君與僕相知之始也，廿載重逢，書以識之。曾國藩
。｣
後曾國藩又約俞樾先生同游天平山，有一小段文字記載如下:
山路盤曲而上，曰一綫天，有僧廬三，曰:
上白雲，中白雲，下白雲。余與丁禹生中丞至中白雲而止，師相則直至上白雲也。
俞樾先生在蘇州，先是住在太倉前，後遷至馬醫科巷潘文恭舊址之東宅。此時俞樾先生的母親和他的兄長俞林住在福建。庚午年(1871年)春，俞樾先生乘海輪“飛星號”前往福建探親
，時俞林任福防同知。經過福州時，見到閩浙總督桂英。桂英講起前幾年至北京覲見，見到咸豐皇帝，咸豐還記得俞樾，並稱“俞樾人頗聰明，寫作俱佳”。在清朝，皇帝所說稱｢上諭｣，稱贊俞樾寫作俱佳
，是很榮譽的事。所以俞樾請人刻了一塊｢寫作俱佳｣的圖章。有時為人寫字就蓋上這方圖章。
他在福建住了二十幾日，原本要乘來時所乘的輪船“飛星號”回上海，因母親和哥哥都挽留多住幾日，就未乘此船，誰知“飛星號”輪船出海後不久即觸岩石沉沒，可謂逃過一劫。
後俞林因為官清廉、正直，升任福寧太守
，俞樾先生又去過一次。這次由陸路前往，經浙東、
閩北，沿途風景極佳。一路得詩五十首，並有閩行日記，都刻入《曲園雜纂》中。
在福寧住了二十日，兄俞林送至城外告別，誰知在第二年冬，兄俞林即病逝。俞樾趕緊將母親迎接至蘇州奉養。母親接來後，原來的住處就有些狹小 ; 正巧住所馬醫科寓的西端，也是潘文恭舊址
，因失於火，正有空地求售，於是就將其買下。
同治十三年(1874年)，俞樾先生五十四歲，開始建造曲園。因其地就在住所之西，來往甚便，所以俞樾先生夫婦能常來工地，布置安排。當時他家境並不富裕，營造曲園，得到親友的資助
，在俞樾先生所寫的《曲園記》中都有記載。
馬醫科新寓和曲園落成後，全家就遷入居住，從此住在蘇州未再遷移。曾作《曲園即事》詩六首
，今錄其三:
手治園林十八年
，亭台泉石故依然。自從添造平橋後，風景依稀較勝前。
回峰閣小小於舟，經歲無人此一游。今日人人連步上，要看新月柳梢頭。
每逢月夜儘倘佯，無月還來此納涼。偶有微風生樹杪，已聽簷鐵韻琳琅。
現在蘇州的曲園已建成｢俞樾先生故居｣對外開放，樂知堂、
春在堂修復時仍保持原貌，曲園也按照曲水池、回峰閣等舊址加以恢復，當然其中花草樹木，除了一棵百年紫薇外，就不能是原有的了。
(俞潤民)
春在堂 
蘇州的曲園
在蘇州城內一條僻靜的小巷，我去尋訪一座小園───曲園。這是清末著名文學家、朴學大師俞樾的故居。俞樾出生于浙江德清縣的一個書香門第。30歲中進士，受到咸丰皇帝召見，曾任翰林院編修、河南學政。後因故被人彈劾為割裂經義，被免職而歸。38歲時為避兵燹，移寓蘇州，潛心學朮。他一生著述宏富，達500余卷，有《群經平議》、《諸子評議》、《古書疑義舉例》等，還校編過《七俠五義》。他曾在蘇州、杭州等地講學，海內外學子紛紛負笈來學，章太炎、吳昌碩，日本的井上陳政均出自其門牆。作為清末的大學問家，俞樾的影響遍及海外，現在寒山寺碑廊里有名的《楓橋夜泊》詩碑，就是他書寫的。
曲園建于清光緒元年（1875），俞樾是在友人資助下買下這塊廢地的，他親自設計，利用彎曲的地形鑿池疊石，栽花種竹，建屋30余楹，取名為曲園，并自號為曲園老人。
走進曲園門樓，經過一個遍植修竹的天井，就是小竹里館，屋內四角懸挂宮燈，中間是俞樾的油畫像，在左右牆上挂著多幅描繪俞樾生平故事的國畫。壁上還嵌著俞樾《曲園記》的磚刻。
經過一個廊屋，就可以看到一座軒敞明亮的廳堂春在堂。這是曲園主要建筑之一。據說俞樾在北京保和殿參加翰林考試，試卷的詩題為“譫煙疏雨落花天”，俞樾依題作詩，首句為“花落春仍在”，由于蹊徑獨辟，深得閱卷官曾國藩的賞識，考試結果，名列前茅。因之俞樾以“春在”作堂名，并且把自己250卷著作稱為《春在堂全書》。堂內陳設簡朴，中間一具坑床，左邊置一書桌，上有文房四寶，現在還陳列著俞樾著作的書箱及木刻版片500余片。這里原是俞樾讀書著作的書齋，也是接待賓朋、談詩論文的所在。當代著名學者、紅學家俞平伯乃俞樾之曾孫，從小生活在曲園，深得老人鐘愛。俞樾常在春在堂親自為曾孫授課，總是要求平伯在所讀的書上蓋上一枚“拼命著書”的印章。現在春在堂里還陳列著一架古老的鋼琴，這是江南名妓賽金花的遺物，因為賽金花的丈夫洪鈞與俞家有交往，寄放于此。
春在堂之東是樂知堂，是全園的正廳，取“樂天而知命”之意，堂中一副楹聯為俞樾所撰、當代書法家張辛稼書寫：三多以外有三多多德多才多覺悟﹔四美之先標四美美名美壽美兒孫。這是俞樾人生觀的表露。堂內陳列著俞樾的弟子吳昌碩、章太炎等人的墨跡，還陳列著俞樾的同科進士李鴻章寫的匾：德清俞太史著書之廬。它原放在大門門樓上，後遭破損，現已殘缺不全。
曲園是一座普通住宅與古典園林渾成一體的小園。春在堂西北乃是一個花園，西邊一條長廊，廊中有一曲水亭，廊下便是一泓清水，名曲水池。東面一座假山傍池崛起，山上花木隱翳，山石（山□）（山曾），山上筑有回峰閣和在春軒，據說俞樾常在此間小坐玩月。下山則有達齋與認春軒南北相對而立。認春軒是因白居易“認得春風先到處”的詩句而得名的。這些景觀布置得自然天成，玲瓏剔透，令人賞心悅目。俞樾自己對曲園多有題詠。如在一首詩中寫道：“園中一曲柳千條，但覺扶疏綠蔭繞﹔為惜明月無可坐，故于水面強為橋。平鋪石板儼成路，俯倚紅欄剛及腰﹔處置梯桄通小閣，差堪布席置茶銚。”由此也可窺見俞樾建造曲園的初衷和構想。
俞樾辭世後，曲園作為祖產傳給了曾孫俞平伯，早在1953年，俞平伯先生就專程從北京到蘇州，將曲園故宅捐贈給政府。“文革”期間，園景受到嚴重的破壞。1980年5月，俞平伯和顧頡剛、葉聖陶、謝國楨、章元善、易禮容、陳從周7位著名專家學者聯名致函國家文物局局長任質斌，竭力吁請修復曲園。國家文物局和蘇州市政府十分重視，及時作出修復曲園的決定。1986年曲園的主要廳堂修復開放，花園部分于1990年年底也竣工開放了。現在曲園已經成為蘇州重要的旅游人文景觀之一。
沈鴻鑫
俞樾舊居又稱曲園，位於江蘇省蘇州市人民路馬醫科巷43號，面積2800平方米。1963年列為蘇州市文物保護單位，1995年列為江蘇省文物保護單位，2006年，以曲園之名列為第六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俞樾（1821年12月25日－1906年2月5日），清末樸學大師。字蔭甫，號曲園，浙江德清人。道光三十年（1850年）庚戌科二甲賜進士出身。曾任翰林院編修、國史館協修、河南學政。
清光緒元年（1875年），俞樾得友人資助買下蘇州一塊廢地，如曲尺形，他親自設計，利用彎曲的地形鑿池疊石，栽花種竹，建屋30餘楹，取《老子》「曲則全」句意，俞樾將其命名為「曲園」，自號曲園居士。園內主要建築有樂知堂、春在堂、小竹里館等。小竹里館地處住宅區與花園聯結之處，為當年俞樾讀書處，因其窗前廣種方竹而得名。後園中，構有曲池、曲水亭、半亭、認春軒等。認春軒位於春在堂以北，該軒面對花園，三面開窗，在此可眺望園中的曲水疊峰，極富情趣。園中遍植青松翠柏，疊石假山散佈園中。[
維基百科
俞樾，道光三十年（1850年）庚戌科二甲第19名賜進士出身。當時曾國藩是閱卷官，俞樾試帖詩的頭一句「花落春仍在，天時尚艷陽」，得到曾國藩的大加賞識，認為詠落花而無衰瑟之意。
曾經擔任翰林院編修、國史館協修，後受咸豐皇帝賞識，咸豐五年（1855年）任河南學政。次年因為御史曹登庸劾奏「試題割裂經義」，因而罷官。從此不再出仕。
清光緒元年（1875年），俞樾得友人資助買下蘇州一塊廢地，如曲尺形，他親自設計，利用彎曲的地形鑿池疊石，栽花種竹，建屋30餘楹，取《老子》「曲則全」句意，俞樾將其命名為「曲園」，自號曲園居士。晚年在杭州詁經精舍講學。其弟子有章炳麟、吳昌碩等人。
俞樾在近代日本很受推崇，甚至與李鴻章、曾國藩相提並論。
孫俞陛雲光緒二十四年中探花，《清史稿》編撰者之一，文學也有很高造詣。曾孫俞平伯，現代學者，紅學家。
光緒32年（1906年）秋末，俞樾在受當時江蘇巡撫陳夔龍所託書寫並雕刻《楓橋夜泊》詩碑，現位於南京總統府煦園東長廊南端小亭，及蘇州寒山寺。
俞陛雲
陛雲先生為彭夫人見貞守制，以表哀思。服滿後，他的祖父曲園先生為他聘許氏第六女名之仙，字阿娜，為繼室。許之仙是曲園先生次女綉孫的第六女兒
。因其母綉孫早亡，她自幼即寄居在外祖曲園先生家，和陛雲先生原是表兄妹，與彭氏夫人自幼相識。彭夫人病重時，也曾示意陛雲先生以後娶許氏之仙為繼室
，所以在陛雲先生守制期滿後，即行迎娶。成婚之日，曲園先生有記載云:｢十一月初八日為孫兒續娶許氏
，乃吾外孫也。自幼失母居吾家，彭婦報與相得，此舉亦彭之意也。｣並有詩記之:
華堂重啓合歡筵，更為吾孫續斷弦。本是外家兄與妹，新人應似舊人賢。
(俞樾)
陛雲先生和許氏夫人結婚後，生子女二人，女俞琳，子銘衡(即俞平伯先生)。許氏夫人之仙出身杭州世家，又寄居在曲園先生家，自幼學習詩文
，受過良好教育。所以，平伯先生幼年除請老師以外，父母親的教育也起很大作用。過去學做詩，都是由對對子開始，即老師出一上聯，要學生對下聯
。平伯先生的老師姓謝，是很有學問的人，但對學生却不太嚴格。老師每天要出一上聯，他自己並準備好了下聯，萬一學生對不出來
，老師就將自己預備的下聯告訴學生，以應付家長檢查。但有一次老師出了上聯，而他却未對好下聯，等放學時，就無法將下聯告訴學生
，這樣就被平伯先生的母親查出來，以後對平伯先生就更加督促。所以父親(平伯先生)能很早成名，與家庭良好教育是很有關係的。
我小的時候，總見祖父早晨去花園中的一間書房，看書、
寫字。祖母則在另一間屋內禮佛唸經。我們小孩是不敢去驚動的。到了下午我就常去祖父母房間玩。特別是在寒暑假日，祖父就給我講文章、
詩詞。祖母就給我講故事，我小時候對我祖父母的印象是，他們生活得非常從容不迫，給我十分温暖的感覺。他們在談話中當然也會談到彭氏夫人
，我祖母這時總是很有敬意的。祖父的長女俞璡是彭氏夫人所生，1908年嫁給名門世家郭則澐，婚後他們家也居住在北京。姑母俞璡每隔一兩日總要到我家來
，和我的祖父母三人一塊說蘇州話。我聽不太懂，但給我的印象是，三人談話非常融洽。其中一定也會有對我的先祖母彭氏夫人的懷念吧
。而且俞璡姑母和我祖母許之仙二人十分相得。
進入仕途
光緒戊戌(1898)年，俞陛雲先生應禮部試，中進士，經殿試獲第三名探花及第，授職翰林院編修。陛雲先生自十八歲少年中舉人，至三十一歲成進士又中探花
，更是錦上添花。在原籍德清縣二百餘年以來，全縣曾有狀元、
榜眼，而無探花。陛雲先生探花及第，德清縣也覺得非常榮耀。在清代科舉中狀元、榜眼、
探花稱三鼎甲。陛雲先生中探花，給德清縣補齊了三鼎甲，故倍受重視。
曲園先生也非常高興，是因進士、
探花得之不容易，因此，他做了兩首詩以記之:
吾孫十八早登科，奈此頻年毷氉何
。六上春闈才一第，雖然僥幸已蹉跎。
(俞樾)
金榜傳來滿縣誇，補全鼎甲免齟牙。狀元榜眼吾鄉有，二百餘年一探花。
(俞樾)
陛雲先生自中進士後，即在翰林院任編修之職。官職雖不大，但很清貴，讀書人都以能進入翰林院為榮。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陛雲先生被任命為四川省副主考
。因為皇帝親自任命的，算是欽差，非常榮耀。是年六月二日，赴四川，出發時，陛雲先生有詩記之:
廿載芸窗課草留，衡文今忝駕星輶。江頭南雁通吳會，旗角西風指益州。聖代文章崇實學，寒家科第本貽謀。貞元世運方開拓，珍重奇才鐵網收。
陛雲先生奉欽命赴四川任副主考，躊躇滿志，故有｢旗角西風指益州｣之句
。｢珍重奇才鐵網收｣更是因這次去四川衡文，要將優秀的人才錄取，顯示出自己的信心
。果然這次他錄取的十四名舉人，至次年進京會試，其中有十名都考取了進士，是非常難得的。這說明他衡文準確，一時傳為佳話。俞曲園先生得訊後
，為之做七律一首:
去歲秋闈歲在寅，吾孫奉使到峨岷
。正愁玉尺衡量誤，雙值金科律令新。且喜同看夔府月，不知誰占鳳城春。今朝檢點題名錄，十四人中得十人。
(俞樾)
在這首詩的後面，曲園先生有跋語云:｢光緒癸卯科會試，四川中額十四人，及榜發
，而吾孫去歲典試所得士實居其十，不可謂不盛也。｣
俞陛雲先生自考取進士，又探花及第，出任四川副主考，在清朝為官是一帆風順的，可是以後因為他的祖父、
父母相繼去世，按清制，父母之喪要守孝三年，等到服滿，已是清朝行將滅亡之時，所以也就不再至北京為官了。到民國元年(1912年)，他任浙江省圖書館館長
。民國三年(1914年)被聘至北京清史館任提調，編寫清史。翰林編寫清史，原是他的本職工作。又因其子俞平伯在北京大學讀書，所以就將全家由蘇州遷至北京
。自此以後就一直居住在北京。
“九一八”事變，日本侵略東三省，成立偽滿洲國，清末代皇帝溥儀請俞陛雲先生至滿洲國工作，他毅然拒絕。以後1937年七七事變，日本又侵佔華北
，他也堅决不與日偽政權合作，閉門不出，在家從事著述。高風亮節為世人所敬重。當北京淪陷加上物價飛漲
，這時家中生活較難維持，陛雲先生就以賣字為生計。他是進士出身又是探花及第，登門求字的人絡驛不絕，很難應付。所以以後凡是請他寫字的都通過榮寶齋出面代理
，統一價格。
以後祖父(俞陛雲先生)年將八十，身體已大不如前，但有時仍給我講詩詞，他仍和當年講《詩境淺說》一樣
。有一次他給我講王勃的《滕皇閣序》，他說:｢王勃年十四才華出眾，『落霞與孤鶩齊飛
，秋水共長天一色』，成為千古名句，群賢為之擱筆。｣他還給我講解了《滕皇閣序》最後王勃做的七律詩
。以後又給我在一張紙上寫了他自己做的詩，並為我講解。詩如下:
廣寒宮闕連雲起，鳳舸龍舟幾興廢。萬國衣冠玉殿前，九門煙樹珠闌底。垂柳千行拂岸斜，秋霜春露轉年華。行人莫問前朝事，流水無情送落花。
這是祖父為我做的示範，教我如何學習做詩。我的祖父於1950年10月去世，他沒有留別詩。他晚年給我的這首詩
，就是他留給我的臨終紀念了。
俞陛雲先生一生著述有:
《蜀輶詩紀》、《小竹里館吟草》、《樂靜吟》、《詩境淺說》、《詩境淺說續編》、《唐五代兩宋詞選釋》、《清代閨秀詩話》等。
小竹里館吟草
小竹里館在蘇州馬醫科寓的西側，乃陛雲先生幼年讀書之處，後用為先生的書齋名。先生自幼受他祖父曲園老人的教育培養，除寫文章外也致力於詩
，弱冠即積詩千餘首，曲園老人曾為他題詩集名《小竹里館吟草》，並寫有題記。先生雖寫詩很多，但他並不想獲詩名，故也沒有整理付印。至1930年
，在他兒子俞平伯先生的敦請下才將詩稿整理出來刻印出版，並由先生的女婿(也是清朝的翰林)郭則澐，號嘯麓，為之寫序。
俞陛雲先生也在書前題云:余弱冠積詩逾千首，泰半散棄，今行年六十，萬緣洗滌
，寧戀於區區詩名耶，乃衡兒敦請董理舊稿，嘯麓婿為任剞劂之資，遂刊成詩七卷，詞一卷。擁燈夜誦五十年來，登山臨水，傷逝懷人，以及興亡衰盛之感
，略見於詩中語有之。詩者，持也，持其志而不去也。余之為詩但自宣其志而已。後之覽者，謂其孤秀之嗣音耶?
抑腐儒之餘唾耶? 流傳磨滅悉任之耳。己巳八月五日秋雨乍凉。硯池流潤，適衡兒精裝成冊，因識於耑。
樂靜老人書於舊京。
以下介紹《小竹里館吟草》中的詩數首。
題鐘馗圖
此余十六歲時窗課題，經先祖訓改，故首列之。
李唐一代重進士，以下第傳惟二子。一為呂巖一黃巢，劇盜神仙堪等視。如何更有鬼之雄，得非烏有無事公。丹青圖畫遍海內，至今颯颯生英風。五月榴花紅滿院
，憑誰下筆開生面。此像傳從天寶年，此圖得自靈寶縣。小窗明淨含清輝，更無虛耗煩神威。老馗獨立無所事，閒看蝙蝠空中飛。
焦山登眺，懷先室絢華。
老去尚書建節堂，左家嬌女總依旁。一江旌斾環詩閣，絕頂樓臺倚曉妝。瑤瑟峰青君去遠，宮花袍錦我懷傷。舊游畏更逢人說
，鐘磬僧寮證法王。
南歸雜詩 庚子秋日 十三首錄二
煙月揚州麗物華，一輪明月走輕車。銷寒細擘姜芽嫩，多子街頭賣早茶。
入耳鄉音慰客邊，吳山隱隱出朝煙。青梨紅柿隨船賣，又是江頭九月天。
金陵客館題壁
白門寥落此登樓，雲物高寒攬鏡收。簾外蔣山青一角，枕書人卧六朝秋。
憶京華瑣書 二首
已典朝衣付酒家，未應塵土黦東華。閒情却憶豐台路，初日筠籃芍藥花。
五月宣南暑漸蒸，御河新柳畫闌憑。一聲銅盌風傳響，鮮果街頭喚賣冰。
自越中歸贈芝仙內子
人共斑襟燕子還，鏡心園外慰離顏。舟移軟浪剛平際，春在楊花欲墮間。鄉味互斟初熟酒，眉痕新仿過江山。紅餳五字吟安未，瑣閣西頭月子灣。
乙卯秋日秋眷入都
移家千里走江關，蕉鹿渾疑夢裏還。發篋有書仍結習，閑門無客即深山。慣經離亂身如寄，飽閱升沉夢亦閑。憶得重闈親送試
，英年彈指已衰顏。
詩境淺說
俞陛雲先生所著《詩境淺說》1936年12月由上海開明書店出版。此書本是為教他的孫兒女學詩而寫的。有自序云:
丙子夏日，孫兒女自學堂暑假歸，欲學為詩。余就習誦之唐詩三百首，先取五言律，為日講一詩，凡聲調格律意義，及句法字法，剖析言之，俾略知徑途
。經月積成一卷。老友章君式之見之，喜其便於初學，為署耑曰《詩境淺說》。憶弱冠學詩，先祖曲園公訓之曰:｢學古人詩，宜求其意義
，勿獵其浮詞，徒作門面語。｣余銘座勿諼。若云尚論古人，則余未敢也。
德清俞陛雲識
此書出版後，極受讀者歡迎。俞陛雲先生又繼續將唐詩五言和七言絕句，陸續注釋了二三百首。這時已不局限於唐詩三百首了。雖不是專為孫兒女講授之用
，但注釋的方法仍和以前相同，仍以詩的意境為主。續編和原來出版的《詩境淺說》合併，於1947年仍由開明書店出版。其後，於1941年又完成另一著作《唐五代兩宋詞選釋》，1985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樂靜詞
陛雲先生不但精於詩，而且對詞也很有研究。他著有《樂靜詞》初編及二編兩卷
，均由其子平伯先生用正楷抄寫。
下面介紹《樂靜詞》中幾首:
鷓鴣天
余十餘齡，即往來吳越，其時江海晏然，單舸輕裝，隨處可泊。祖庭嘗咏查初白｢風露一天人擁被
，櫓枝搖夢過春江。｣之句
，謂饒有水鄉幽致。辛亥以來，南塘夜出行客戒塗矣。
淰淰柔波拍舵鳴，小詩都半客中成。新絲上市喧人語，香稻連畦曬晚晴。
鄉夢穩，布帆輕。髫年猶及見承平。山川淳樸流民少，午夜行舟總不驚。
南歌子
新漲手臨軟，斜陽倒射明。不知身在鏡中行。只覺蘋香風細，夢都清。
沙淨通魚步，雲低落雁箏。野桃臨水又清明。略似垂髫雙槳，即時情。
浣溪紗
歸舟將近蘇州
塔影迢迢落雁邊，歸心還在雁飛前。櫓聲輕緩怨長年。 小病懸知增疲態，近鄉翻覺損宵眠。鏡中愁喜並眉尖。
高陽臺
辛巳歲，先室絢華侍祖外舅彭剛直公歸衡陽。時余年十四，婦年十六，舟發胥江，依依惜別，為第一度分襟處。卅年來，傷離感逝之懷
，焉得逢人而語。黃陵瑤瑟飈乘仙女之縱，元武明珠淚結相思之字
，野水孤帆，城陰一角，夕陽無語離思當年低回獨喻云。
崎岸無人，亂山如夢，重來儘耐思量。乍展情芽，嬌憨騎竹年光。關河未識天涯遠，只難禁酸沁回腸。掩離觴，忍淚低鬟，已濕羅裳。
噓寒問暖尋常語，到臨歧囑付，垂老難忘。小坐遷延，一雙人影斜陽。卅年綺恨飄風過，剪秋燈誰話滄桑。向橫塘，淡月昏煙，獨雁回翔。
浣溪沙
借阿那館內子水榭春游 和石林韻
皺水輕風作嫩凉，繞闌多少柳絲黃。隔年行迹漸微茫。 物態乾坤雙倦眼，生平悲喜九回腸
。與君沈醉付流觴。
阮郎歸
憶孤山梅，用梅溪韻。數載未歸，聞湖邊樓宇多易舊觀矣。
斷橋西去拂吟鞭，翠禽啼暮煙。抱琴徙倚小亭邊，幽香撲素弦。
登勝地，感前緣。樓台非昔年。點妝新賦美人篇，清寒未受憐。
浣溪沙
重過陶然亭
山色林光一碧收，小車穿葦宛行舟。退潮裙屐比淹留。 衰柳有情還繫馬，夕陽如夢獨登樓。題牆殘字蘚花秋。
庚寅春偕姜穎生諸君來游，見西牆有雪珊女史題句云:｢柳色隨山上鬢青，白丁香折玉亭亭。天涯寫遍題牆字，只怕流鶯不解聽。｣卅載重游舊題已漫漶矣。
以上是陛雲先生兩次游陶然亭後所作的詞。以後其子平伯先生也游陶然亭。除作了散文《陶然亭的雪》之外，並寫了｢陶然亭雜咏｣三首。因為他聽陛雲先生講過雪珊題壁詩，他也曾去找題壁詩，沒有見到。但他却按陛雲先生所講，做了三首《咏清光緒年雪珊題壁詩》:
青鬢紅顏異代妝，有誰人見玉丁香。眼前秋水為平陸，何處牆陰字幾行。
(俞平伯)
縱有西山舊日青，也無車馬去江亭。殘陽不起鳳城睡，冷葦蕭騷風裏聽。 (俞平伯)
原野空虛故國悲，稻粱雖好鳥飛遲。茫茫上下都求索，欲向蘆花問所之。 (俞平伯)
陶然亭在南京，清末至民國初年，為士人吟咏之所。雪珊女史題壁詩經陛雲先生、
平伯先生詩詞題記，更為陶然亭增一掌故矣。
(俞潤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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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陛雲先生手迹 |
俞陛雲先生《詩經淺說》 |
俞陛雲(中)與兒子俞平伯、孫子俞潤民 |
俞樾 俞紹萊/俞祖仁/俞綉孫
俞陛雲 俞璡/俞平伯 俞潤民
(曲園五代)
俞平伯 古槐書屋詞 (三)南樓令 家大人命次閏枝丈韻
寒葉墮緣階，閒閨撩亂懷。盼南天，雁不飛回。何處迷津能止楫，有故國，夕陽哀。
無主好樓台，嵯峨出異才。舊紅墻，只燕曾來。聞道秦淮瑤殿影，也羞見，月華開。
望江南
茶時分，風弄晚枝愁。青眼思眠渾似柳，黃花多瘁却宜秋，何計是淹留。
搗練子令
遯圃倩環為繪扇面並屬我題詞二章
波遠水，起涼風。寥戾秋聞砧杵中。人去玉關音信减，月明還覺九州同。
桐月影，散如錢。蜀錦芙蓉罨碧烟。其奈秋心都未識，授衣欣得晚晴天。
鷓鴣天 蕭迹園成都書來却寄
一別香車舊寵寒，早教清鏡誤紅顏。和烟花雨鵑啼重，蘸水樓陰蝶夢殘。 春樹裏，幾關山。東風淒急尚凭闌。新詞萬里橋邊寄
，待拆封題還細看。
鷓鴣天
莫問林居果否安，新紅櫻顆燕含殘。鶴邊城郭歸猶易，雁底關河會總難。 除夢裏，會貪歡。不然何用念家山。電車一過長街暗，又照譙門罨畫間。
鷓鴣天
林社殘春勝往時，宮鸚憔瘦洛花肥。漫空倦羽如塵散，又逐河干雪亂飛。 烟柳恨
，絮萍知。籠紗飄影悵歸遲。凝妝露浥啼珠艷，却許胡沙盡夜吹。
鷓鴣天
弦索傳頭失頓仁，郵亭新調冷秋雯。獨教梁魏風流遠，歌咏承平四百春。 稀舊賞，淡芳尊。藕絲孔裏息閒身。落梅吹徹寒銷未
，紅藥花時又訪君。
頓仁: 謂北曲遺音。 秋雯: 昆腔別派。
嘉隆間，度曲知音者，有松江何元朗，畜家僮習唱，一時優人俱避舍。然所唱俱北詞，尚得金元蒜酪遺風。予幼時，猶見老樂工二三人，其歌童也俱善弦索，今絕響矣。何又教女鬟數人，俱善北曲，為南教坊頓仁所賞。頓曾隨武宗入京，盡傳北方遺音，獨步東南，暮年流落，無復知其技者，正如李龜年江南晚景。其論曲，謂：「南曲簫管，謂之唱調，不入弦索，不可入譜。」近日沈吏部所訂《南九宮譜》盛行，而《北九宮譜》反無人問，亦無人知矣。頓老又云：
「弦索九宮或用滾弦，或用花和、大和釤弦，皆有定則。若南九宮無定則可依，且笛管稍長短其聲，便可就板。弦索若多一彈，少一彈，即個板矣。此說真不易之論。今吳下皆三弦合南曲，而又以簫管葉之，此唐人所云「錦襖上著蓑衣」，顧阿瑛小像詩所云「儒衣僧帽道人鞋」也。
《萬曆野獲編･弦索入曲》
風入松
高城不見暮天長，風景愛歸航。芳春幾許隋堤柳，問何年，踠地成行。水驛叢蘆含暝，漁村燈火昏黃。
重移攕玉勸檀郎，何惜是離觴。臨流撩亂烟鬟影，縱攀條，難贈紅妝。別有滄波丸月，占他漚鷺悠揚。
沁園春
無奈聞歌，銷湖海氣，爇女兒香。嘆殘脂涴袂，閒愁脉脉，重雲伸眼，此夕茫茫。海國乘槎，山城緤騎，十載歸來鬢有霜。臨歧路，憶牽衣挽手
，多少淒惶。
千言倚馬文章。待掩却，蓬門亦自傷。漸梨窗紅暗，秋孤蜂蝶，榆錢綠碎，春駐鴛鴦。淡抹人宜，穠姿獨看，絕倒蘭閨姊妹行。新來意，有明燈語笑，十醉何妨。
沁園春
蘭艇人歸，香衣蝶認，沁園都荒。减飛英飛絮，閒中哀怨，聽風聽水，客裏年光。四月遲鶯，六橋殘柳
，雁寫霞天字幾行。垂髫事，倩蘭瓊仙侶，細與評量。
空教憔悴姬姜，裛如水，沉陰惜畫裳。已春深寒戀，熏爐薄酒，還須永夕，休恁匆忙。乳燕呢喃，待成新壘，晚覺投瓊笑語狂。歸來夜，纈倦眸街火，和雪微茫。
浣溪沙
烟水湖船舊愛稀，軟紅行迹亦全非。隨人歌舞樂難違。 豈必游驂臨曲陌，何須新燕惜馳暉。歸來贏得露沾衣。
臨江仙 偶感五倫事戲筆
九世同居須百忍，而今誰會倫常。蒲關愛妾殉痴張。為臣全大義，黎庶亦偕亡。
今古完人多少，空餘烟墨茫茫。通財交友豈非良。牛衣空對泣，富貴莫相忘。
蝶戀花 東華醉歸
駝陌塵悰如夢寐。秋葉春萍，聚散真無據。麥酒盈尊容易醉，酒紅爭減人勞瘁。
莫漫愁妝時勢異。短服袀青，換却羅衣翠。盼得歸來惟兀睡，海槐花落炎風裏。
鷓鴣天
谷雨前聞剪牡丹，新花搖露翠衣單。風標姚魏都非舊，東第園林タ映殘。 追勝會，已闌珊。與誰長笛醉朱顏? 孳萍泊絮隨緣去
，駝褐爭禁四月寒。
鷓鴣天
明鏡為緣貯好春，亦緣春恨見眉顰。年光何似西流水，風月皆為陌上塵。 思俊侶，感前因
。落紅如海亂愁新。漁郎歸後無相識，贏得仙源夢裏身。
庚寅年先君評曰: 雖用熟典，頗有新意，蓋最後之談詩也。
鷓鴣天
草綠裙腰惜遠春，羅衣香沁玉闌塵。丹青無减初來見，詩酒徒增老大身。 閒筆墨，總堪焚。花飛猶不記前因。茫茫春水流紅去
，漫說天涯若比鄰。
鷓鴣天
業力先牽願力孱，敢將疏隽犯紅顏。飄淪何事塵泥辨，喧寂無非醒夢間。 思電笑
，勝名山。途窮奔馭可知還。無端多少閒言語，誤了顰眸一晌看。
鷓鴣天
一夢徐回午晌才，紛呈六趣不離貪。娑婆愛欲諸天笑，惡髮修羅餓鬼饞。 無隻語，稱芳緘。抽思何緒甚枯蠶。步兵沉醉鄰家酒，中散平生七不堪。
鷓鴣天
悵望飛雲隘九垓，彌天文網出燕台。蠅營蟻慕貪夫業，孤雁眠羊買命財。 須坦白，莫遲挨。織成鴛錦待伊猜。閒茶浪酒都知罪，長袖今宜罷舞來。
鷓鴣天 一九五二年冬至前一日京寓曲集
鴛水流風迹既陳，吳歈儔侶散如雲。城東鷦寄三椽屋，無恙兵戈歷歲春。 兼北語，幾南人。朋簪際合豈無因。玉量珠轉渾閒事
，記取聞歌醉耳新。
蝶戀花 乙未四月初四日倚裝贈內
今日東城閒趁步。明日勞人，又向天涯去。陋巷蝸居頻爾汝，廿年不到江南路。
燈側離衷聊共語。料理征衫，細檢還愁誤。小別應憐湖上旅，與誰同聽瀟瀟雨。
鷓鴣天 杭縣康家橋舟中作
學作新詩句未平，卧聽柔櫓汨波聲。軟紅塵土成遙想，新綠畦塍快遠情。 收麥穗，插秧針。早中遲稻待秋登。不須明日愁泥足
，却為田家問雨晴。
前調 丙甲五月朔北上津浦車中
逗得雙雛笑口開，燈前應共旅程猜。誰知愛夜無眠客，驀過淮南電雨來。 欣爾至，愜余懷。江鄉烟翠畫亭台。欲尋舊夢迷前迹，惜未還將汝母偕。
惜未還將汝母偕: 書示潤兒。
臨江仙
康同璧夫人約曲社諸君於其何家口寓羅園觀太平花，賦《木蘭花慢》示客
，答賦此解。
繞屋繁英霏雪，清香淑景時和。人宜擊壤太平歌。雛娃舒絳袖，霜鬢興婆娑。
薇浣新詞潄玉，休嗟歲月摩訶。好花應喜客來過。鶯桃紅豆似，秉燭夜游麽。
休嗟歲月摩訶: 原詞中語。
鶯桃紅豆似，秉燭夜游麽: 清真《大酺》詞意。
前調 咏紅樓夢
惆悵西堂人遠，仙家白玉樓成。可憐殘墨意縱橫。茜紗銷粉淚，綠樹問啼鶯。
多少金迷紙醉，真堪石破天驚。休言誰創與誰承。傳心先後覺，說夢古今情。
清平樂 咏牡丹亭
春歸何速，好夢迷離續。一片飛花紅影逐，還要阿娘叮囑。 荒台池館沉沉，獨憐梅樹情深。記壓黃金釧匾，不知甚處相尋。
望江南 和耐圃
蘇州好，水調舊家鄉。只愛清歌諧笛韻，未諳紅粉遞登場。爨弄興偏長。
附耐圃原作
蘇州好，隨父訪名園。山石嵯峨穿曲徑，畫樓烟雨凭闌干。花草自清妍。
浣溪沙 并序
一九七三年癸丑仲秋廿六日夢中得詞半首，不知其意，不能續也。至丙辰七月初二晨，唐山大地震波及京津。初五，枕上忽憶前句｢京東二百里餘賒｣者
，豈即豐南，唐山之謂歟!
遂續成之。末韻借用成句。“增”“減”指户籍生靈
。何業并命於一朝囈夢，何心先興於兩載，如斯浩劫，迥絕言詮矣。
雨裏宵燈暈彩霞，當時一去又天涯。京東二百里餘賒。 拾得未明何所謂，尋來如夢或非差。算增算减總由他。
臨江仙
周甲良辰虛度，一年容易秋冬。休誇時世若為容。新妝傳衛里，裙樣出唐宮。
任爾追踪雉曌，終歸啜泣途窮。能誅褒妲是英雄。生花南史筆，愧煞北門公。
浣溪沙 黃君坦兄屬題天風海濤樓圖
思昔吟尊伴老坡，東櫻笑處客來過。揚塵知不近行窩。 九點烟螺真到海，千重風浪勝觀河。小樓入畫未蹉跎。
思昔吟尊伴老坡: 丁丑春令兄公渚曾於斯招飲。
鷓鴣天 壬子人日作，越六載戊午冬至前五日續成之。
紅燭摴蒲迹已陳，縱無花勝也宜春。常言北國多風雪，不道西來有美人。 携俊侍，過東瀛。頎頎碩女進中庭。四門乍闢金雞叫
，日照南榮已大昕。
臨江仙
誰惜斷紋焦尾，高山流水人琴。禪心無那似詩心。蜻蜓才點水，飛絮漫留萍。
多少深閨幽怨，情天幻境娥英。知從羅綺悟無生。蘅瀟相假惜，兼美亦虛名。
以下《集外詞》收輯作者不曾收入詩，詞集的詞作六首，寫作時間起於一九一八年，止於一九五零年。
憶江南 四首
江南好，長憶在西湖。雲際遙青多擁髻，堤頭膩綠每皴螺。葉艇蘸晴波。
江南好，長憶在山塘。遲日烘晴花市鬧，鄰灘打水女砧忙。鈴塔動微陽。
江南好，長憶在吳城。門戶窺人鶯燕懶，日斜深巷賣餳聲。吹徹杏花明。
江南好，長憶在吾鄉。魚浪鳥篷春撥網，鴛田紅稻夜鳴榔。人語鬧宵航。
一九一八年夏在北京作
臨江仙 記六年夏在天津養疴事
夢醒簟紋在臂，倦聞帘押丁東。借君短榻病惺忪。榴紅裙衩小，荷翠鬢雲鬆。
回眄當年香壘，原來只恁匆匆。天涯是處有秋風。身如黃葉子，霜雪會憐儂。
一九二二年十月十二日在紐約改寫舊作
浪淘沙令
開國古幽燕，佳景空前。紅燈絳幟影蹁躚。億兆人民同仰看，圓月新年。
回首井崗山，革命艱難。海東殘寇尚冥頑。大陸春生歐亞共，晴雪新年。
一九五零年元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