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陣圖
功蓋三分國，名高八陣圖。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
劉禹錫《嘉話錄》:｢夔州西市
，俯臨江沙，下有諸葛亮八陣圖，聚石分佈，宛然猶存。峽水大時，三蜀雪消之際，澒湧滉漾，大木十圍，結槎百丈，隨波而下。及乎水落川平，萬物皆失故態，諸葛小石之堆
，標聚行列依然。如是者近六百年，迨今不動。｣
失吞吳:謂失策於伐吳。諸葛亮素主聯吳拒魏，及劉備為報荊州之仇，大舉伐吳，而亮不能諫止，以致三分功業，中道蹉跌
，為生平遺恨。
〇 ｢遺恨｣句向來聚說紛紜，舊說謂以不能吞吳為恨
，蘇軾謂以劉備吞吳失計為恨，王嗣奭，朱鶴齡以亮不能諫止劉備吞吳而自以為恨，劉連謂以劉備不能用此陣法而吞吳失師為恨，浦起龍謂以有此陣而不能吞吳取勝為恨
。然據當時史賞及詩意言，要以蘇軾及王嗣奭，朱鶴齡之說為長。
《唐宋詩醇》:
遂使諸葛精神，炳然千古，讀之股股有金石聲。
李鍈《詩法易簡錄》:
｢失吞吳｣，東坡謂失在吞吳之舉
，此確解也。前題武侯廟，故寫出武侯全部精神，此題八陣圖，故只就陣圖一節寫其遺恨，作詩切題之法有如是。
復愁
十二首選五
萬國尚戎馬，故園今若何?昔歸相識少，早已戰場多。
故園: 指洛陽故居。
昔歸二句:
乾元元年(758)，杜甫曾由華州歸洛陽。句謂昔日歸鄉，相識者已少，何况又屢經戰亂。
沈德潛《唐詩別裁》:
先言今，追言昔，｢早已｣兩字
，無限情傷。
浦起龍《讀杜心解》:
昔歸兩句，悠然不盡。昔歸已如此，今復何如耶?一則亂久而不忍言，一則別久而不深識。
胡虜何曾盛，干戈不肯休。閭閻聽小子，談笑覓封侯。
胡虜二句:
謂安史亂後，諸將擁兵跋扈，戰亂不息，非胡虜特盛之故。
閭閻二句: 謂鄉里少年亦有徼幸戰亂以取富貴之心，干戈真無止日矣。其深愁隱憂在此，斥少年正所以深惡諸將也。閭閻，鄉里。小子，少年。
今日翔麟馬，先宜駕鼓車。無勞問河北，諸將角榮華。
今日二句:
翔麟馬，唐太宗所乘十驥，其九曰翔麟紫。鼓車，天子出行時載鼓之車。漢文帝以千里馬駕鼓，乃修文偃武之意，此則諷詞。時河北諸將跋扈擅命，而代宗闇弱
，唯事姑息，故深慨雖有駿馬，無所用之。
無勞二句: 謂諸將競相雄長，朝𨑳置而不問，無復征討，曰｢無勞問｣，亦諷詞也。
仇兆鰲《杜少陵集詳注》:
郭子儀將略威名，足以懾服降將，今置之閑散，猶翔麟之馬，不用於戰陣而先駕鼓車矣。彼河北諸將競相角榮華，誰復起而問之乎?《秦州詩》云:｢猶殘老驌驦｣，此云:｢今日翔麟馬｣，皆惜子儀之不用。《有感》詩云:｢大君先息戰｣，不當息而息;此云:｢無勞問河北｣，當問而不問也;俱屬諷詞。
貞觀銅牙弩，開元錦獸張。花門小箭好，此物棄沙場。
銅牙弩: 貞觀時所製之弩。牙，板機也。
錦獸張: 開元時所製之弩。張，發射也。弩以手開者曰臂張，以足蹋者曰蹶張。
花門二句: 花門，回紇之別稱。此物，指弩與張。句謂因恃花門小箭而棄中國之勁弩。此慨借兵平亂之可痛，而追思貞觀，開元之强盛也。
仇兆鰲《杜少陵集詳注》:
國家兵仗雖精，而收功反在花門，慨利器之不足恃也。
浦起龍《
讀杜心解》:
中國之弩張，不如回紇之小箭，此不特慨借兵之損威，蓋深以回紇為不可狎而警之。
任轉江淮粟，休添苑囿兵。由來貔虎士，不滿鳳凰城。
任轉二句:
江淮粟，當時漕運取給江淮，故史有｢唐得江淮濟中興｣之語
。苑囿兵，指禁軍。代宗使魚朝恩領神策軍，屯於禁中，遂開宦官典禁軍之惡例。句謂勿論軍餉之難，縱使轉運不絕，亦休添禁旅。
由來二句:
謂貔虎之士，不宜集於京師，予宦官以挾制朝𨑳之資。唐天寶以前猶行府兵制，無養兵之患，更無宦官典禁軍之事，故曰由來。貔虎士，指精兵。鳳凰城，即鳳城
，指長安。
評解:
首章愁吐蕃侵陵，次章愁諸將跋扈，三章愁借兵貽患，四章愁藩鎮割據，五章愁宦官擅權，所言皆國家之犖犖大端。措危言讜論於二十字中，縱橫激越，而意味彌醇，在唐人五言絕中，未可多得。
贈李白
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
此天寶四載754)與李白同遊齊魯時所作。
未就句: 謂學道未成。二人曾相約學道，故云。葛洪，東晉人，精煉丹之術。
飛揚跋扈，謂李白豪邁不羈之意。劉全白《唐故翰林李君碣記》稱其｢性倜儻
，好縱橫術，喜擊劍，為任俠。｣
仇兆鰲《杜少陵集詳注》:
此詩自歎失意，而惜白之興豪不遇也。下二贈語含諷，見朋友相窺之義焉。
楊倫《杜詩鏡銓》引蔣弱六曰:
是白一生小像，公贈白詩最多，此首最簡而足盡之。
評解: 避世不甘，用世無緣，彼此一例。｢相顧飄蓬｣四字
，惺惺相惜，統攝全篇。
絕句漫興
九首選一
手種桃李非無主，野老牆低還是家。恰似春風相欺得，夜來吹折數枝花。
漫興:《杜臆》:興之所到
，率然而成，故曰漫興，亦《竹枝》樂府之變體也。
李東陽《麓堂詩話》:
杜子美《漫興》諸絕句
，有古《竹枝》意
，跌宕奇古，超出詩人蹊徑。韓退之亦有之。
仇兆鰲《杜少陵集詳注》:
桃李有主，且近家園，而春風忽然吹折，似乎造物亦欺人者，惜桃李，正自惜羈旅也。
評解:
老杜此類絕句，即景遣興，雖多逸趣，實寓抑塞激宕之情，後來唯韓愈小詩有神似處，如《晚春》，《楸樹》等作
，格意俱肖，至宋人則專師其疎野刻露處，貌似而神非矣。
少年行
馬上誰家薄媚郎，臨階下馬坐人牀。不通姓氏麤豪甚，指點銀瓶索酒嘗。
少年行: 此借樂府舊題以刺貴介子弟。非詠其本意也。
胡應鱗《詩藪》:
杜《少年行》殊有古意
，然自是少陵絕句，與樂府無干。
仇兆鰲《杜少陵集詳注》:
此摹少年意氣，色色逼真，下馬坐牀，指瓶索酒，其寫生之妙，尤在｢不通姓氏｣一句。
贈花卿
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雲。此曲祗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花卿:
即花敬定，當時蜀中猛將，曾平定段子璋之亂。甫集有《戲贈花卿歌》。
錦城: 成都之別稱。
此曲二句: 楊慎《升庵詩話》謂花卿在蜀僭用天子禮樂
，故譏之。然花卿乃偏裨之將，何能用天子禮樂?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引李羣玉｢貌態祗應天上有
，歌聲豈合世間聞｣句，謂花卿係歌妓
，此乃贊美之辭。亦屬臆測。案:安史亂起，玄宗逃奔蜀中，梨園子弟有相隨入蜀者，故內府樂曲在蜀中必有流傳。如甫《秋日夔府詠懷奉寄鄭監審李賓客之芳一百韻》:｢南內開元曲
，當時子弟傳。法國聲變轉，滿座涕潺湲。｣自注云:｢柏中丞筵
，聞梨園子弟李仙奴歌。｣天上之曲
，即指此類，仍是盛衰之感，無關美刺。
江畔獨步尋花
七首選二
黃師塔前江水東，春光嬾困倚微風。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
黃師句: 黃師塔，黃姓僧人墓塔。陸游《老學庵筆記》:予在成都
，以事至犀浦，過松林甚茂，問馭卒此何處，答曰:師塔也。蓋謂僧所葬之塔。於是乃悟｢黃師塔前江水東｣之句
。江水，指錦江。
春光句: 謂春暖困人，倚仗而憩。
可愛句: 謂不知愛深紅好，抑淺紅好。
黃
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黃四娘: 杜甫鄰人。
恰恰: 頻頻之意。
蘇軾《書子美黃四娘詩》:
此詩雖不甚佳，可以見子美清狂野逸之態，故僕喜書之。
黄叔燦《唐詩箋注》:
｢時時舞｣，故曰｢留連｣;｢恰恰啼｣，故曰｢自在｣。二語以鶯蝶起與，見黃四娘家花朵之宜人也。
施補華《峴傭說詩》:
詩並不佳而言節夷宕可愛，東坡｢陌上花開胡蝶飛｣，即此派也。
評解:
兩詩寫春光駘宕，生意盎然，口語白描，自然取勝。謂之無深意則可，謂之不佳則不可。 |